阿倍蒂纳说她在特·埃斯巴太太家吃饭,要很晚才回来。”
吕西安在王宫市场一家小饭店里吃了两法郎一顿的晚
饭,很早睡了。星期日上午十一点,他去看路易士,路易士还没起床。下午二点,他又去了。
阿倍蒂纳和他说:“太太还不见客呢,不过她有个字条儿给你。”
“她还不见客呢。”吕西安重复了一句,“我可不是外人……”
“那我不知道。”阿倍蒂纳说话的态度很不客气。
吕西安觉得诧异的还不是阿倍蒂纳的回答,而是特,巴日东太太有信给他。他接过来在街上念了,没想到是一封使他绝望的短信:
特·埃斯巴太太身体违和,星期一不能招待你了。我也不大舒服,可是还得换了衣衫,到她府上去陪她。我为这个小小的波折很抱歉·,但是想到你的才具,我很放心,你将来一定能凭着真才实学在社会上成名。
“连签名都没有! ”吕西安这么说着,到了蒂勒黎,根本不觉得自己在走路。有才能的人都有预感,吕西安疑心这封冷淡的信是大祸临头的预兆。他神思恍惚,只管向前走着,望着路易十五广场上的纪念像。那日天气很好。漂亮的车子络绎不绝,往天野大道进发。吕西安踉在大批散步的人后面,只见那一带和每个晴朗的星期日一样,挤满了三四千辆车,好比龙乡赛马场。马匹,服装,号衣,一派奢华的场面看得吕西安头晕眼花·,他一路行来,到了正在动工的凯旋门前面。回来的时候,迎面瞥见特·埃斯巴太太和特·巴日东太太坐着一辆敞篷车,套着精壮的牲口,车后站着跟班的小厮,小厮头上羽毛招展,吕西安还认得他金线滚边的绿号衣。他愣了一愣。前面交通阻塞,车辆一齐停下。吕西安这才发觉路易士改头换面,认不得了 :衣衫的颜色正好衬托她的皮肤;袍子美极了;头发梳得挺有样子,完全配合她的脸蛋;大方的帽子便是在时装领袖特·埃斯巴太太的帽子旁边也还显得别致。戴帽子本来有一种说不出的诀窍:过分往后显得放肆,过分往前近乎阴险,偏在一旁又透着轻佻;可是大家闺秀随心所欲的戴上去就很得体。这个难题,特·巴日东太太一下子就解决了。美丽的腰带勾勒出她苗条的身段。她学会了弟媳妇的举动,功架;坐也坐得跟她一样,右手的手指上绕着一根绝细的链子,系着一个玲珑可爱的小香炉,捏着玩儿,借此露出她细气的手和讲究的手套,而不象故意卖弄。总之,她一举一动都和特·埃斯巴太太差不多,而不是依样画葫芦的模仿,她不愧为侯爵夫人的大姑,侯爵夫人对她的学生也很得意。在人行道上散步的男男女女都注意这辆华丽的车子,背对背竖的两块盾牌画着特·埃斯巴和勃拉蒙-旭佛里两家的纹章。吕西安看见招呼姑嫂俩的人那么多,好不诧异;他想不到巴黎二十来个沙龙组成的上流社会,都已知道特·巴日东太太和特·埃斯巴太太的亲属关系。骑在马上兜风的青年过来簇拥着车子,陪姑嫂俩向蒲洛涅森林进发,吕西安认出特·玛赛和拉斯蒂涅也在其内。看他们的手势,不难猜想两个臭得意的哥儿正在恭维特·巴日东太太的变化。特·埃斯巴太太风度十足,精神饱满;可见她的不舒服是假的,不愿招待吕西安是真的,因为她并不另约一个日子请他吃饭。诗人又气又恨,慢慢地朝着车子走过去,等两个女人瞧见他了,向她们行了一个礼,特·巴日东太太只做不看见,侯爵夫人拿手眼镜把他照了一下,根本不睬。巴黎贵族糟蹋人的方式,和安古兰末的贵族不一样:乡下绅士伤害吕西安,至少还承认他的力量,把他当做一个人;在特·埃斯巴太太眼中,他压根儿不存在。这不是宣判,干脆是不受理。特·玛赛架起手眼镜打量他的时候,可怜的诗人身子凉了半截;时髦哥儿放下手眼镜的姿势古怪透了,给吕西安的感觉仿佛断头台上的铡刀直砍下来。车子过去了。诗人遭了轻蔑,怒不可遏,心里只想报仇:要是他能抓住特·巴日东太太,准会把她当场勒死;他恨不得变做夫几埃-丹维尔,把特·埃斯巴太太送上断头台;还要叫特·玛赛尝尝野蛮人想出来的希奇古怪的毒刑。他瞧见卡那利斯骑着马走过,风流潇洒,俨然是个最会趋奉的诗人,一路上向最漂亮的妇女打招呼。